是薄暮呀

·前言请看上一篇。

 

 

 

第五章


神真的存在吗？

即使是拥有超能力的齐木也无法确定。

他曾向神明祈祷，祈求神收走这份力量，给他一个平凡的人生，但神没有答复。

大多数时候，都是齐木自己在扮演着神的角色。只是——他可以实现所有人的愿望，却唯独无法实现自己的。

小小的齐木也有过那样痛苦的经历，足以令他蜷缩在衣柜中哭泣的经历，纵使他哭不出来。那些无论怎么拼命祈祷都无法得到回应的日子，齐木不愿再想起。

猫咪凄惨的呜鸣，手中点点的血迹，年幼的齐木死死盯着眼前漂浮着杂物、一点点晕开血迹的水池，空气沉重的令他无法呼吸——他又一次没能控制好力量。与众不同的力量带来的首先不是便利，而是恐惧与失控。

虽然不想承认，但齐木还是得庆幸他拥有这样一对父母。因为他们齐木才能安安稳稳的长大，这对父母并没有因为孩子“怪物”似的力量而感到害怕，反而用一种看似荒诞的平常心对待他。

如果没有他们，又或者他们不是这幅样子，齐木楠雄这个人又会怎么样呢？

大概会坏掉吧。

不懂得咖啡果冻的美好，无法正常的上学，没有与海腾他们吵闹的日常，无法一个人一整天静静地盯着游戏亢长的片头，再也看不见那个滑稽的圣诞老人，也不会有人每天做好饭等他回家。

齐木有想过，换一个生长环境的话，自己——大概会死掉的吧。被自己杀死。

[夏目君又是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呢？]

那份无比安静的温柔下掩埋着无人知晓的悲伤，这样的他——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下呢？

仿佛身体不受控制似得，在放学后，齐木跟着夏目走进了树林。

[我并不是担心夏目君。]齐木自顾自的点点头，[我只是有些好奇神明的样子。]

齐木又一次自我肯定道。

避开可能会出现小虫子的阴湿角落，齐木选择直接用隐形跟着夏目。虽然跟踪是不太好的行为，但齐木为自己找好了理由。

穿过长长的密林，尽头有一条小路，沿着小路走上一段，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小小的祀堂。

齐木扶着大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夏目。

带着浅浅的笑意，夏目将手中的供果放在了原本空无一物的祀堂前。然后——他轻轻敲了敲祀堂的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戴帽子的老翁样小人走了出来。

[所以神这么小巧的吗？]齐木面无表情的想道。

幻想破灭了。

由于隐身时间到了，齐木不得不离得远了些，但超能力者的千里眼和心灵感应让他可以将这一幕完完全全收入眼中。

夏目蹲下身，双手抱膝，尽量平视着眼前的小人，他微笑着说道：“下午好，露神，我带桃子过来了。”

“哦哦~下午好，夏目大人。劳烦了，又带来了供果。夏目大人完全不必要这样，你是我的朋友啊。”小小的神明摘下自己的帽子捂在胸前，微微俯身鞠躬。

“那么，露神就当这是朋友间拜访时的礼物吧。”

“唉！”这位神明叹了口气，捋了捋小小的胡子，继续说道：“夏目大人来找我——是已经将濯的名字还回去了？”

“是的。”

“那么——拜托了。夏目大人，请将我的名字……还给我。”

“嗯，我知道了。”

[名字……是指？]齐木无法理解其中的奥义，但他知道继续看下去，就可以知道真相。

但是——这样好吗？

齐木犹豫了。

他看见夏目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名为“友人帐”的本子，然后跪坐于祀堂前。

夏目闭上双眼，双手捧着友人帐，似乎有光淡淡的从他身上晕开，“护吾之人，敬显汝名。”他如此说道。

明明没有用手触碰，友人帐却“哗啦啦”翻动着，位于其中的一页定于空中。

夏目扯下那一页，对折咬住，双手合十，“啪”的一声，墨色的奇艺文字从纸张飞入神明的体内。

「露神，我将名字归还与您。」仿佛在耳边低语似得温柔的声音从夏目心底传达给了齐木。齐木相信，露神也一定听到了。

一道光闪过，周围的景色发生了变化，在眼前出现的小小祀堂带有着暗淡的颜色，一张张如墨似得的画面映入眼帘，夏目听到露神低笑着回答玲子的疑问，他说：「只要一旦得到爱，只要一旦付出爱，就再也无法令人忘怀了。」意味深长的沙哑声音撞击着夏目的心弦。

心灵感应似乎起了作用，露神怀抱着留恋发出的淡淡喟叹也如实传递到了齐木心中。

再度睁开双眼，夏目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神明，“露神……你又变小了？”

“是啊！”

露神发出一声叹息，他的身体发出淡淡的光芒，渐渐地愈加透明。

“花子她已经生病很久了，最近来到这里都有些吃力。她是信奉我的最后一人，如今已经去世了，我也该消失了。只不过是我一直在坚持等着夏目大人来罢了。”即使即将消失，即使明知自己的命运，这位神明依旧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的朋友，似乎不想让离别的伤痛伤害到眼前的人。

紧紧握住拳头，仿佛压抑着什么，夏目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说道：“那么——由我来就好了，由我来信仰露神吧，我会每天都带着供品来参拜的。”

“不行喔。我说过的，夏目大人是我的朋友啊。”即将死去的神明伸出了手，用无比温和的语气轻声告别，“这样就行了，让我和花子一起走吧。”

茶发少年抬起手轻轻触碰着神明，微微颤抖着的身体掩盖不了内心的兵荒马乱。

神说：“原本……原本我只是一直看着她。如今……如今我觉得我终于可以碰触她了。”无比满足，真的非常开心了，有幸成为过人类的信仰，有幸守护过人类，有幸……邂逅过这一切。

深爱着人类的神明终究还是死去了，他的身体化作点点星光在空气中消散直至消失不见。

最后一刻，夏目听见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从以前到现在，人类都是可爱的生物呢！”这是一位神消逝时对世间永恒的爱。

最后的最后，夏目似乎听见了树上有坐着的老翁温和的说道：「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呢！」

而树下有女孩子将心中的悸动溶于一句叹息，「是啊，天气真好呢！」

神终究会被遗忘。

「但至少，我会一直记得你。」

空气静寂了一瞬，直到夏目听见身后响起的“沙沙”声，他抬起低垂着的眼帘看向身后走近的齐木楠雄，他露出了带有几分苦意的微笑，“齐木君……一直在我身后吗？”

「抱歉，夏目君，我不该跟踪你。」这件事齐木自知理亏，所以才会主动走出来，真的非常抱歉。

夏目摇摇头，这件事本就无所谓秘密，“没有关系的，齐木君。大抵齐木君会目睹这一场，也是一种邂逅吧。”

齐木跪坐于夏目旁，一言不发地静静祭拜，他在向一位死去的神祭拜。

“呐！齐木君。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神明。”

“我遇见过。有一位神明，他静静地为人类祈祷着，直到最后一个信仰他的人类死去。”

“人类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祈求，这样的信仰创造了神明。而现在，人类也因不再需要，遗弃了神。”

“就在刚才，有一位神死去了。”

哽咽着带有哭腔的声音回荡在齐木耳旁，眼角发红的夏目僵硬的扯着嘴角看向齐木。

「糟糕，眼泪要下来了。会让齐木君不耐烦的。」

夏目还未来得及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珠，便被一个暖暖的拥抱救赎。

「真温暖啊，仿佛可以驱散所有的寒冷。」

齐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拥抱这个快要哭出来的的少年，但是他不想这个少年继续将眼泪困于心中。

“没关系，想哭就哭吧。”暗哑的声音在夏目耳旁响起，如一句叹息，消散在空中。

齐木有些发愣，他有多久没有张开口了呢？

不再压抑的哭声在耳旁炸响，温热的液体浸湿了齐木的肩膀，夏目就像是孩子一样哭泣着，将以前的眼泪发泄涌出。

 

第六章

 

夜色如水般静静流淌，满天闪烁着的繁星覆盖大地，呼吸声伴着虫鸣此起彼伏。依靠着白色的窗框，齐木有些怔怔地盯着无垠的夜空，手指无声敲打窗沿。

 

夜空还是那么温柔，静静地包容着一切。

 

齐木楠雄珉起双唇，微微抬起手，指尖轻轻抵上肩膀，他感觉得到——眼泪的温度似乎还在肩上久久不去。

 

齐木想起傍晚时分那场酣畅淋漓的哭泣，那个在他怀里哭得如孩童般的少年。

 

哽咽的声音，滚烫的眼泪，湿润的衬衫。

 

他的人生中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存在，这样将所有悲伤封闭在心中不为人所窥探的存在。曾听说，越悲伤的人笑得越灿烂，因为他们不愿让其他人感受到与他们一样的悲伤，大抵夏目君便是这样的人吧。

 

齐木闭上双眼，陷入一片漆黑之中，他似乎又听见了低低地啜泣声。

 

[要怎么做……才能抚平他心中的悲伤？]听到自己心声的齐木猛地睁开双眼呆立在原地，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明明应该避之不及的，我要的是一个普通平凡的高三，而不是……]

 

下意识咬住下唇，齐木觉得自己变得奇怪了起来。

 

[是妖怪的影响。]齐木肯定，[绝对是！]

 

[呀嘞呀嘞！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帮帮他了。]

 

确定了自己只是因为妖怪暂时不对劲的齐木觉得——偶尔帮帮这个不令人生厌的同学似乎也不错。

 

决定了插手这件麻烦事的齐木楠雄像是解决了一个难题似得放松了心态，回到已经恢复正常的房间里陷入沉睡。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段时间平静的可怕。连续两周暗中护送夏目贵志回家的齐木楠雄竟一个“敌人”都没能遇上。

 

也就只有偶尔能和一些小妖怪撞上，但这些妖怪似乎都是夏目君的友人，而不是“敌人”。

 

久而久之，齐木也记住了那些名字——丙，河童，中级等等。

 

不过，风平浪静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一切不过是意外的前兆。

 

夏季的午后，温暖的风吹乱了齐木楠雄的刘海。一切来的太快了，快到齐木楠雄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只得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前方的意外。

 

[所以——这是什么鬼？]一脸黑线的看着眼前小小的夏目君，齐木楠雄已经不知道从哪开始吐槽。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好心帮助了陌生妖怪的夏目贵志就莫名其妙变成了小孩子的样子。

 

有些凌乱地茶发，过大的衣裳耷拉在身上，露出一小截白嫩圆润的肩头，长长的裤子拥在地上，鞋袜脱落，正在努力爬起身的小夏目不得不用手拽着才能防止裤子掉下来。

 

[是刚才那个妖怪干的吧。]看着眼前一脸戒备警惕外加迷茫的小夏目，齐木楠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有些崩溃，[绝对是的吧！所以说——这该怎么恢复啊？！！]

 

[用超能力不行的吧！时间倒退真的不会变的更小吗？]

 

不过……在夏目眼中，齐木面无表情的内心崩溃就是——一个可怕的奇怪大哥哥盯着他，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你是谁？”内心受到惊吓的小夏目拽着有些大的衣服后退几步，整个人缩到阴影里，警惕中夹杂着茫然，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大哥哥有些不知所措。

 

站在阳光下，齐木于内心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有些无奈，这个样子也不可能让夏目君自己呆着，[呀嘞呀嘞，没办法了，夏目君这个样子，我也无法置之不理啊。]

 

「我不是坏人，夏目君。」想了想，齐木也只能先撇清自己诱拐犯的嫌疑，但说实话——

[小小的瞪大眼睛警惕着的夏目君，有些略萌啊！]

 

咳……咳咳……

 

齐木楠雄的眼神偏移了一瞬，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夏目君。

 

「请放心，我是你的同学。」

 

“等等，你怎么看都是高中生吧！”

 

「夏目君你也是高中生。只是由于某个妖怪的原因，现在变成小孩子了。」

 

“我……高中生？ ”小夏目惊讶的错楞了一秒，但齐木楠雄的后半句话令他的整个身子都僵硬在了原地，似乎有一种寒气从骨头里疯长，小夏目有些颤抖着避开眼前人的视线，“你知道妖……妖怪的事？”

 

「为什么会知道呢？」小夏目吐出一口寒气，哆嗦着有些害怕的后退一步，混乱的记忆并没有令他的恐惧消失，反而更加清晰的浮现在眼前，「是因为这个奇怪的人和我是同类，还是……我告诉了他？」

 

「这个人……没有认为我是骗子吗？」

 

[夏目君是在害怕吗？]

 

齐木楠雄突然想闭上双眼，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在内心深处蔓延，而另一种名为心疼的冲动却漂浮在他的心表面。

 

「我知道妖怪的事，是夏目君亲口告诉我的。」动了动手指，哑着嗓子的齐木楠雄仿佛自然而然似得露出笑意，他站在阳光下，微笑着伸出手递给小夏目，逆着光的身影如同神袛。

 

「我们有着足以互相保守最重要的秘密的关系，所以——可以信任我了吗？」

 

带着灼热的温度，眼前的光刺的夏目眼睛发痛，但是——好温暖。让人忍不住……再靠近一点。夏目贵志离光似乎更接近了。

 

 

“嗯……嗯。”

 

略带鼻音、微不可闻的声音回应了眼前的神明，小夏目将信将疑的试探着伸出手，下一秒，小小的、冷冰冰的手便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裹进手心里。

 

刹那间，温暖覆盖全身，被扯进了阳光里的小夏目仿佛被拥抱着似得趴在齐木怀里，冷的僵硬的小脸贴上炽热的胸膛，烫的惊人。

 

「这个人，好温暖。」

 

「明明表情那么冷漠，可是为什么身体这么温暖呢？」

 

「温暖到……不想被放开。」

 

「未来的我有幸能遇到这么温暖的人——真是幸福啊……」

 

「真是糟糕，好像要哭出来了。」

 

「未来的我真令人……羡慕。」

 

听到怀里的小家伙无声的哭泣，齐木楠雄只是默默的抱住了他，似乎想要给予他更多的温暖。他轻柔的抚摸着小夏目的茶发，一根一根将它们理顺。

 

「没事了，回家吧。」

 

他伏在他的耳旁如此说。

 

拥抱还未结束。

 

身体里的寒意已被滚烫的热度驱散，夏目贵志似乎觉得自己不会再冷了。